CHEN RUO BING

“精神慰藉也是疗愈的一种方式”

疫情下的公共项目和创作实践

采访:白晶

白:能否简单介绍一下Robert Bosch Krankenhaus以及Art at the RBK项目?

陈:德国斯图加特的罗伯特-博世医院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1915年由罗伯特-博世创建的一家自然疗法的医院。1936年他以基金会的形式开始组建一所我们现在所知的罗伯特-博世医院并在1940年启用。1969年医院在斯图加特Bergheide山上建成了现在仍在使用的新址,其中也包括后来1998年落成的巴腾州规模最大的康复中心。

1998年,罗伯特-博世基金会任用专职的艺术项目策划人,开启了“医院中的艺术”这一公共项目,成为欧洲医院把艺术融入到每个病房的先锋和表率。推动病人更好的康复是医院这一项目二十多年来所做一切努力的出发点。在以医院各大区域为单位公开招标的艺术项目传统中,从医院的公共空间到病房,都融入了为各个空间定制的艺术品。这样的环境显然有别于通常完全功能化的病房,对患者的康复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医务人员还能同时感受到赋予了创造力的工作环境,得益于精神上的关怀。

白:新冠疫情对您的生活和创作产生了哪些影响?具体再谈谈疫情带给您创作上的新语境?您觉得艺术创作与疫情/疫情状态/患者有共鸣之处吗?

陈:这次疫情显然对这个世界上几乎每个个体都产生了不可回避的影响,对我的生活和创作也持续影响着。疫情起初最严重的时间段里,世界就这么忽然停了下来,没有了社交,缺失了交流,三个个展推延,旅行搁置,无法探视亲人,被迫的停摆把艺术家一下子推回到意识的原点。也许,对于艺术家个体而言,这是个难得的反省机会?我们这个一切都在翻倍加速的时代就这么不可思议地停了下来,对时空的感受也瞬间变了,如同穿越回到远古,体验速度不再的环境中的呼吸,重审存在的意义所在,艺术为何而为?有点像青年状态,犹如一张白纸,充满了潜能,一切却都还没有定义,一切还都是可能。孤立中最明显的体会是,世界一点都不在乎你作为个体的存在……

未来的不确定性就这样影子般操纵着对于明天的规划,创作的进程也一度如同河流被阻断而迂回绕转。一切在失控的状态中停顿,然后缓缓重启,在对困境的回应中潜在地推动着新语境的生成,成为发现新景观的契机。

这次医院公共项目的方案在疫情期间被选用,实则是困境中的幸事。夏天来临,欧洲人散漫的生活让大家忽视了科学家们对第二波疫情的警示。直到作品在初秋完成后项目落地实施,我才真正意识到德国第二波疫情将很快无情地凶猛来临,因为医院临时决定立即启用我实施艺术项目的整个病区作为封闭的新冠病区。就这样,艺术和生活真正贴近了,幸事也承载起了默默的责任。希望今天已经在病房中治疗的患者和医护能在对墙上画面的一眸中获得一丝安慰……

白:本次为Art at the RBK项目创作的12件作品为何以大地和天空为灵感?

陈:这个系列的作品冥冥中酝酿已久。多年来,大海总是对我充满着魔力的吸引,从欧洲最南端葡萄牙的海边悬崖骇浪,到爱尔兰Achill岛上的银滩微波,每次别离都是新憧憬的开始。大海广阔的地平线和延伸到无穷去的天空,这一切的背后,看不见的神秘才是向往的方向。岸滩到大海,从有限到无限;地平线到天空,从有形到无形。层层的过渡中,蔓延的散漫,流动的意识,景观被转化到流淌的画面中去,被“一”划承接住,得以融为一体。这次项目中画幅的尺寸是固定的长横幅,恰好符合这种辽阔的意境,大地般的安慰感。

白:在该系列的创作过程中,有哪些改变或全新的尝试?

陈:这个“一”系列,由于横尺幅的特点,强化了色彩的流动,过渡,渲染和渗透,这种渗透占据了整个画面,甚至于几乎蔓延出画面去。靠近画幅边缘处几何的长条,有点像“镇纸”,蔓延开来的色彩以此得以依托,心有所安,目光也有了聚焦的目标。

以往各个作品系列的作品通常是在接近四方形的画幅中来完成,以画面中心为重力中心来组织绘画的空间。而这个新系列中显然不同的是,重力偏移中心,往上或者往下错位,随着几何的长条左右延伸,牵引着画面向外伸展,停留在心思收敛下来的地方。

白:结合该系列创作及Art at the RBK项目,你认为艺术对患者带来了哪些影响,如何达到疗愈的效果?谈谈光、颜色与患者之间的关系?

陈:艺术可以安神,安心,给予患者光芒和希望。精神的慰藉也是疗愈的一种方式。对我来说,色彩是光的载体,是光的外在物质呈现。具有恰当温度的光对人会产生直观的影响,作为弱势人群的患者,更渴望重获生命的平衡,除了合理的治疗以外,光所指出的希望是通往重回平衡的精神途径。

白:近期除了医院项目还有哪些新的创作?

陈:医院项目的创作占据了整整一个夏天,是一个持续推进的过程。之前是沿着前几年开始的“蓝调”路径在延续。这些作品在疫情稍稍有所减轻的夏末秋初在柏林展出,展览的宁静氛围也是对当下人在疫情中“偷闲”而迷茫穿梭的一种回应。

白:目前您在柏林个展的作品中延续了2019年在北京个展“蓝调”系列,谈谈这个系列作品在近年来的创作实践?

陈:如果去归类这些作品,应当叫做“蓝调”时期,因为从造型结构上讲,它们并不是自成体系的一个系列或者类别,而是过往的多种系列的形式都被笼罩在这种蓝调的氛围下了。

这个时期作品的最早源头呈现在2016年的夏天。在德国波鸿美术馆个展开幕的第二天,我们远途跋涉经过瑞士到达了意大利的北部Maggiore湖畔,参加至今令人怀念的为期两周的短暂夏季驻留项目,在那里和来自上海的艺术家朋友们共同度过了难忘的时光。

那年,美术馆的展览似乎提供了一个契机,让我去做一个阶段性的总结。而实际上,每次总结总是预示着意识层面上新的开始。在生活和工作中,我对于阶段性整理的偏执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变成了自我反省和推进的独特方式。往后看往往是我往前去的基础和源泉。

环境和自然给人的深刻印象和潜在影响有时候就是那么的直接,不可回避。那种空气的味道,带着湿度的湖面微风,蕴藏着文艺复兴的回声,窗外那朦胧的蓝绿色系带着薄雾就这么静悄悄地潜入画面,留下了伏笔。蓝调真正替代暖色时期,最终介入到所有作品中去是随后的2017年,然后一发不可收拾,从小幅到大作品,延续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