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EN RUO BING

“重识色彩”

把色彩的秘密留在绘画里

采访:库艺术

库艺术:您从何时起,决定将色彩抽离出来,作为您最重要的表达语言?

陈若冰:在我个人的艺术生涯中,确实有一个具有转折意义的阶段性改变:色彩及色彩关系进入画面并从此在我的绘画中作为决定性因素发挥着作用。2001年,我曾经把一个在巴黎的个展命名为“Color walked in” (色彩走了进来)。这种改变并不是一朝一夕突现的,而是一个渐入佳境的过程。

库:您从阿尔伯斯的《色彩互动论》中获得的最大收获是什么?

陈:阿尔伯斯的《色彩互动论》最大贡献就是提醒人们可以通过对特定色彩关系的选择,从而在对画面的观注中获得色彩互动的视觉体验。这种基于艺术实践的色彩理论符合色彩现象的规律,有一定的普遍适用性,不过我相信这种被视觉所发现的互动也会因为观者个体感受力的差异而并不能期待获得完全相同的预期。这样的色彩理论,包括歌德的色彩论,都讨论了色彩规律的共性,能给我们一些提示。

2000年秋,作为美国阿尔伯斯基金会邀请去康州驻留的艺术家,我在经历了颇有收获的两个月生活和创作实践后,临行前获赠德语版《色彩互动论》。历年来,在偶尔翻阅中,能领会到他研究这个课题的用意和执着。我个人在绘画上的视觉经验,最根本的还是来源于大自然。放眼望去,色彩和色彩关系无时不在,无所不在。作为画家,我们都和色彩绘画为伴,能把类似的视觉经验深化为认识和研究的对象。我确信,阿尔伯斯的色彩经验最初也是源于他眼前的大千世界,而后才落实到画面造型的框架中去的。而今,还时不时地翻阅一下他的旧著,钦佩他倾注于对色彩互动的专注和他当年试图为世人揭示色彩秘密的决心。而我却想把这秘密留在绘画里。

库:对于中国艺术家而言,色彩主要是一种感觉问题,因人而异。而在阿尔伯斯那里,色彩成为了一种可以进行深入研究的理论。这是否也是您绘画的重要基础?

陈:对色彩的感觉当然是运用色彩的前提,也是色彩理论研究的基础。不过,如果只停留在感觉上,不对视觉经验做个体化的总结,也许就错过了进一步深入了解自我色彩敏感度的机会。有些色彩绘画能调动起观众对色彩关系的特殊敏感,而带着对色彩敏感锐化过了的双眼,再看到的那个世界一定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世界了。意识到无所不在色彩关系才是我绘画的基础。

库:色彩是一种直觉,同时也需要理性的介入。对您来说,色彩更多是一种直觉还是理性的选择?每种颜色的选择,其中是否也有很大的理性成分?

陈:在我的绘画当中,对色彩关系的选择,更多是直觉。因为是直觉的,才有可能是意外的,生动的,甚至唯一的,而不是概念化的或者说模式化的。当然,色彩关系的基本规律也会在对色彩组合做出选择时发挥潜在的作用。

库:您所使用的颜色中是否几乎没有纯色,都是经过调制的复色?

陈:对于颜色的使用,有两个阶段。早年更多使用的是纯色,通过多层次的渲染,化解了单色的纯度,呈现出色彩的过渡,达到色域空间和造型的厚实感。近年来,慢慢已经转变成更多使用调制的颜色,希望画面层次变得更丰富而细腻,能体验到通透的弹性空间。

库:对您来说,颜色材料对您的创作重要吗?您对颜色材料的选择是怎样的?

陈:为特定的绘画呈现方式去找到最恰当的颜色材料也至关重要。从绘画作品中体会到的一切非物质的感受最终是通过颜色材料这种物质来呈现的。颜料的纯度和透明度决定了画面能呈现出的质感。而质感才是眼光触摸的对象。

库:您通过反复的层次叠加得到某种色泽的光晕,这是否也呼应了西方绘画的传统?

陈:色彩在晕染后色泽的质感犹如弹性皮肤,绘画能再现出自然的品质,这是对绘画的高要求。层层叠加渲染的手法其实在中国传统绘画和西方传统绘画中都有过广泛应用,只不过在东西方传统中对色彩现象的认知是完全不同的。

库:您的作品中总会形成一种光的感觉,光和色在您的绘画中是怎样一种关系?

陈:绘画中色是光的载体,它们是互相作用和依存的共同体。色即光,光即色。

库:这么多年来,您的作品最大的变化就是把画面上的色环减弱了。您的作品缓慢地变化着,是什么支撑您在几乎相同的图示中持续绘画?

陈:在缓慢变化中持续推进绘画的演变正是我期待的状态。色彩关系的强或弱只是关系显现的度有所不同。目前我更多转而关注画面中色彩关系中更微妙的变化。绘画的历程不过是演示了一条意识的时间线上曾经绽放的一个又一个片段和瞬间。世界自然万物同样,默默地存在并绽放着。